辨证施治概要胡希恕
辨证施治,又称辨证论治,为中医以方治病的传统方法,它是我们历代祖辈于长期的疾病斗争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大奇绩。所谓《伊尹汤液经》即集此总结的最早典籍。不过这也和《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一样,本是广大人民的劳动成果,均一一记在帝王宰相们的功德账上。《伊尹汤液经》见于《汉书。文艺志》,晋。黄埔谧于所著《针灸甲乙经》的序言中,谓“仲景论广汤液为十卷,用之多验”。可见仲景著作基本是取材于《伊尹汤液经》。谓论广者,当不外以其个人的学识经验,或间有博采发挥之处,后人以用之多验,因有方剂之祖、医中之圣等无稽过誉之推崇。试问在科学还不发达的古代,只于变化多端的症状反应上,探求疾病发展规律,并于此规律的基础上,制定出多种多样具体的证治验方。若不是在长久的年代里,和众多的病体上,历千万次的反复观察、反复实践、反复总结,又如何可能完成这样百试百验的结论?故无论是伊尹还是张仲景,都不会有这样的奇绩的发明。而只能是广大劳动群众在不断与疾病斗争实践中,逐渐积累起来的丰硕成果。它有很长的历史发展过程,而绝不是亦不可能是某一个时代,更不要说某一个人,便能把它创造出来。《伊尹汤液经》的出世,即标志了辨证论治方法的长成,但《伊尹汤液经》亦不会出于遥远的商代,更与伊尹拉不上关系。至于张仲景,亦不外是《伊尹汤液经》的杰出传人,《伊尹汤液经》已不可得,赖有仲景书则久经实践考验的证治结论,幸而流传下来,对于辨证论治的研讨,因有了唯一可靠的蓝本。
辨证施治既是来自于实践,肯定它是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以是过去用之有验,现在用之也验,将来用之必然还验,这是无争的事实。不过时至今日,这种辨证施治的方式方法,仍然沉睡在仲景的著作中,还没有人如实的把它揭示出来。唯其如此,也就不可能更进一步探究其精神实质了,本篇是对此作个探讨的尝试。
一、 论六经与八纲
《伤寒论》以六经分篇,后世注家因有六经之辨只限于伤寒的说法。其实六经即来自
八纲,乃万病的总纲,为便于说明,以下先从八纲谈起。
八纲
是指表、里、阴、阳、寒、热、虚、实而言。其实表、里之中还应有半表半里,按数来论,本来是九纲,由于言表、里,即括有半表半里在内的意思,故习惯常简称之为为八纲,今依次说明于下:
表、里和半表半里:表指体表,即由皮肤、肌肉、筋骨等所组成的机体外在躯壳,则谓为表。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时,即称为表证;里:指人体的极里即由食管、小肠、大肠等所组成的消化管道,则谓为里。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是,即称为里证;半表半里:指表之内,里之外,即胸腹两大腔间,为诸脏器所在之地,则谓为半表半里。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时,即称为半表半里证。总之,表、里、半表半里三者,为固定的病位反应,即是说,不论什么病,就其病位的反应来说,或为表,或为里,或为半表半里,虽亦有时其中二者或三者同时出现,但绝不出三者之外。
这里必须指出:这里所说的病位,是指病邪反应的病位,不要误认为是病变所在的病位。就是说,即使病变在里,但病邪集中反应于表位,即称之为表证,亦或称之为邪在表或病在表。反之,虽病变、病灶在表,但病邪集中反应于里位,即称之为里证,亦或称之为邪在里或病在里。余则同此,不再赘述。
阴和阳:阴即阴性,阳即阳性的意思。人若患了病,未有不影响机体机能的改变,尤其首先是代谢机能的改变。而其改变,不是较正常为太过,便是较正常为不及。如其太过,
则患病的机体亦必相应要有亢进的、发扬的、兴奋的等这类太过的病征反映出来,即称之为阳证。如其不及,则患病的机体亦必相应要有衰退的、消沉的、抑制的等等这类不及的病征反映出来,即称之为阴证。故疾病虽极复杂多变,但概言其为证,不为阴,便为阳。
寒和热:从症状的性状分类则有寒热之分,寒即寒性,热即热性的意思。若患病的机体反应为寒性的证候者,即称之为寒证;反之,若患病的机体反应为热性的证候者,即称之为热证。基于以上阴阳的说明,则寒为不及,当亦阴之属,故寒者亦必阴;热为太过,当亦阳之属,故热者亦必阳。不过这里要特别指出,寒热是一具有特性的阴阳,故若泛言阴,则不一定必寒;若泛言阳,则不一定必热。故病有不寒不热者,但绝无不阴不阳者。
虚和实:虚指人虚、正气虚,实指病实、邪气实。病还未解而人的精力、正气已有所不支,机体的反应显示出一派虚弱的形象者,即称之为虚证。病势在进而人的精力、正气并亦不虚,机体的反应显示出一派充实的病症者,即称之为实证。基于以上说明,则虚实当亦和寒热一样,同是一种具有特性的阴阳。不过寒热有常,而虚实无常。寒热有常者,即如上述,寒者必阴,热者必阳,在任何情况下永无变异之谓。但虚实则不然,当其寒热交错互见时,则即反其阴阳,故谓为无常。即如虚而寒者,当然为阴,但虚而热者,反而为阳;实而热者,当然为阳,但实而寒者,反而为阴。以是则所谓阳证,可有或热、或实、或亦热亦实、或不热不实、或热而虚者;则所谓阴证,可有或寒、或虚、或亦寒亦虚、或不寒不虚、或寒而实者。阴、阳、虚、实、寒、热关系可由表1明之: 阳证 阴证
名称 阳 寒 热 虚 实
阳证 ◎
阳热证 ◎ ◎
阳实证 ◎ ◎
阳实热证 ◎ ◎ ◎
阳虚热证 ◎ ◎ ◎
名称 阴 寒 热 虚 实
阴证 #
阴寒证 # #
阴虚证 # #
阴虚寒证 # # #
阴实寒证 # # #
六经
是指太阳、阳明、少阳的三阳,和少阴、太阴、厥阴的三阴而言。《伤寒论》虽称之为病,其实即是证,而且是来自八纲。兹先就其相互关系述之于下。
基于以上八纲的说明,则所谓表、里、半表半里三者,均属病位的反应。则所谓阴、阳、寒、热、虚、实六者,均属病情的反应。临床实践说明,病情必反应于病位,而病位亦必因有病情的反应而反应,故无病情亦无病位,无病位则亦无病情。以是则所谓表、里、
半表半里等证,同时都必伴有或阴、或阳、或寒、或热、或虚、或实的为证反应。同理,则所谓阴、阳、寒、热、虚、实等证,同时亦都必伴有或表、或里、或半表半里的为证反应。由于寒、热、虚、实从属于阴阳(见表1),故无论表、里、或半表半里的病位上,均有阴阳两类不同为证反应,这样三而二之为六,即病见之于证的六中基本类型,亦即所谓的六经者也。其相互关系如表2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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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经 八 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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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位 病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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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病 表 阳
阳明病 里 阳
少阳病 半表半里 阳
太阴病 里 阴
少阴病 表 阴
厥阴病 半表半里 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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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表可看出,六经的实质即是表、里、半表半里、三阳、三阴的六经证型。可能古人未明其来源真相,或以为与经络有关,因冠之已经络的名称,遂称之为六经。然此确实是错了,反复分析仲景全书,贯穿着八纲辨证精神,对此当已有所认识,但仍沿用六经以名篇,又未免美中不足。六经辨证实即八纲辨证,六经名称本来可废,不过本文是通过仲景书的阐明,为便于读者对照研究,因并存之。如以上所述,病之见于证,必有病位,复有病情,故八纲只具抽象,而六经乃有定型,因此《伤寒论》于各篇均有概括的提纲,今照录原文,并略加注语如下。
第1条(《伤寒论》赵开美本序号,以下同):“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注解:太阳病,即表阳证,它是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等一系列的证候为特征的 ,即是说,无论什么病,若见有以上一系列的证候者,即可确断为太阳病,便不会错误。
按:这里应当注意到,太阳病的提纲是以临床证候为据,不是已经络走向、分布为据,更于肺之主表无关系。
第180条:“阳明之为病,胃家实也。”
注解:阳明病,即里阳证。胃家实,指病邪充实于胃肠之里,按之硬满而有抵抗和压痛的意思。胃家实胃阳明病的特征,故凡病胃家实者,即可确断为阳明病。
按:阳明病也是以证候为提纲,不是已经络为提纲。更突出的是,提纲强调胃家实,而脏腑经络的阳明病要包括胃家虚、胃家寒等。
第263条:“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
注解:少阳病,即半表半里的阳证,它是以口苦、咽干、目眩等一系列证候为特征的,凡病见此特征者,即可确断为少阳病。
按:口苦、咽干、目眩,可是肝胆病的部分症状,但作为半表半里阳证,它有广泛的概括意义,咽炎、肺炎、胃肠炎等急慢性病常出现此类证候。
第273条:“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结硬。”
注解:太阴病,即里阴证。它是以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等一系列的证候为特征的,凡病见此特征者,即可确断为太阴病。此腹满为虚满,与阳明病的胃家实满有别,若误胃实满而下之,则必致胸下结硬之变。
第281条:“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也”
注解:少阴病,即表阴证。这是对照太阳病说的,意思实说,若太阳病而脉微细,并其人但欲寐者,即可确断为少阴病。
第326条:“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痛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
注解:厥阴病,即半表半里阴证。它是以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等一系列证候为特征的,凡病见此特征者,即可确断为厥阴病。半表半里证不可下,尤其是阴证更不可下,若不慎而误下之,则必致下利不止之祸。
以上注解,只就原文略明其大意,如参照分论各章仔细研读,自可明了。
表里相传和阴阳转变
在疾病发展过程中,病常自表传入于里、或半表半里,或自半表半里传入于里,或自表传入于半表半里而再出入于里。凡此种种,均谓为表里相传。
病本是阳证,而后转变为阴证;或病本是阴证,而后转变为阳证,此即谓阴阳转变。
并病和合病
病当表里相传时,若前证未罢而后证即见,有似前证并于后证而发病,故谓为并病。如太阳、阳明并病,少阳、阳明并病等均属之。若不因病传,于初发病时,二者或三者同时出现,有似合在一起而发病,故谓为合病,如太阳、阳明合病,三阳合病等均属之。六经八纲辨证的顺序
关于六经八纲,已略述如前,兹再顺便谈一谈有关它们辨证的顺序问题。病之见于证,必有病位,复有病情。故八纲虽为辨证的基础,但辨证宜从六经始,《伤寒论》以六经分篇就是这个道理。六经既辨,则表里别而阴阳判,然后再进行寒热虚实的分析,以明确阴阳的实情(参考表1),至此六经八纲则俱无隐情了。
一、 治则简介
此所谓治则,即通过六经八纲辨证的施治准则,今分述如下。
太阳病:由于病在表,宜发汗,不可吐、下,如桂枝汤、麻黄汤、葛根汤等,均属太阳病的发汗法剂。
少阴病:此与太阳病虽均属表证而宜汗解,但发汗必须配伍附子、细辛等温性亢奋药,如桂枝加附子汤、麻黄附子甘草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均属少阴病的发汗法剂。
阳明病:热结于里而胃家实者,宜下之;但热而不实者,宜清热。下剂如承气汤,清热如白虎汤。若胸中实者,则宜吐,不可下,吐剂如瓜蒂散。
太阴病:里虚且寒,只宜温补,汗、下、吐均当禁用。如理中汤、四逆汤等,均属太阴病的温补法剂。
少阳病:半表半里证,法宜和解,汗、吐、下均非所宜。如柴胡剂、黄芩汤等,均属少阳病的解热和剂。
厥阴病:此虽亦属半表半里证而宜和解,但须和之以温性强壮药。如当归四逆汤、乌梅丸等均属之。
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寒者热之者,谓寒证,治宜温热药以驱其寒;如干姜、附子、乌头等配剂,均属温热驱寒药。热者寒之者,谓热证,治宜寒凉药以除其热,如以栀子、黄芩、黄连、石膏等之配剂,均属寒凉除热药。
虚者补之,实者攻之:虚者补之者,谓虚证,宜用强壮药以补益其不足,汗、吐、下等法均当严禁,如炙甘草汤、建中汤、肾气丸等,均属补虚剂。实者攻之者,谓实证宜以
汗、吐、下等法彻底攻除其病邪,如麻黄汤、承气汤等 ,均属攻实剂。
一、 论方证
六经和八纲虽然实辨证的基础,并于此基础上即可制定施治的准则,不过若说临床实际应用,这还是远远不够的。例如太阳病依法当发汗,但发汗的方剂很多,是否任取一种发汗药,即可用之有验呢?我们的答案施:不行!绝对不行。因为中医辨证不只是辨六经和八纲而已,而更重要的是,还要通过它们再辩方药的适应症。太阳病当然须发汗,但发汗必须选用适应整体情况的方药。如更具体的讲,即于太阳病的特征之外,同时还要祥审其他一切情况,来选用全面适应的发汗药,这才可能取得预期的疗效。既如太阳病,若同时出现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者,则宜与桂枝汤;若同时出现头痛、发热、身痛、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则宜与麻黄汤;若同时出现项背强几几、无汗、恶风者,则宜与葛根汤;若同时出现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则宜与大青龙汤……以上诸方虽均属太阳病的发汗法剂,但各有其不同的适应证,若用得其反,不但无益反更有害。方剂的适应证,即简称之为方证,某方的适应证,即称之为某方证,如桂枝汤证、麻黄汤证、柴胡汤证、白虎汤证、承气汤证等等。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中医治病有无疗效,其主要关键就在于方证是否辨的正确。如众所周知,农村常有以家藏方专治某病的医生,虽于辨证施治毫无所知,但于其秘方的应用确心中有数,因而往往有验。又如即使中医的辨证说法分歧,而所以各有一定疗效者,亦是这个道理。不过读者于此必须注意,凡是有验方剂,无论用者知与不知,若分析其主治(即方证),则均属于六经八纲的细目, 这是可以断言的。至于方证之辨,祥于分论各章(或可参见《经方传真》一书),于此不赘。
一、 有关辨证施治精神的实质探讨
辨六经,析八纲,再辩方证,以致施行适方的治疗,此即辨证施治一整套的方法体系,有如以上所述。不过这种治病方法的精神实质是什么?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基于前之六经八纲的说明,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不论什么病,而患病的机体的反应,在病位则不出于表、里、半表半里,在病情则不出于阴、阳、寒、热、虚、实,在类型则不出于三阳三阴。验之于临证实践,这都是屡经屡见的事实。以是可知,则所谓六经八纲者,实不外是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中医辨证即以它们为纲,中医施治,亦是通过它们而制定施治的准则。故可肯定地说,中医的辨证施治,其主要精神,是于患病机体的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为了便于读者理解,兹以太阳病为例释之如下。
如前所述,太阳病并不是一种个别的病,而是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等一系列的证候为特征的一般的证。有如感冒、流感、肺炎、伤寒、麻疹等等,于初发病时,经常发作这样太阳病之证,中医即依治太阳病的发汗方法治之,则不论原发的是什么病,均可给以彻底治愈。试想,以基本不同的各种病,而竟都发作太阳病这样相同的证,这不是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是什么?依治太阳病证的同一发汗方法,而能治愈各种基本不同的病,这不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而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又是什么呢?
再就方证的说明来看,对于六经八纲治则的执行,势必遵循适应整体用药的严格要求,显而易见,则中医的辨证施治还存在又适应整体治疗的另一精神。也就是说,中医辨证施治,虽然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但同时必须在适应整体的情况下施行之。若为中医辨证施治下一个简明的定义,那就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而适应整体、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众所周知,中医以一方常治多种病,而一种病常须多方治疗,即这种治疗精神的有力证明。
对于辨证施治的精神,虽如上述,但它究竟治疗疾病的实质是什么?这一本质的问题还未明确,因而也就无从知其所以有验的道理。解答这个问题,只有弄清患病机体之何以会有六经八纲这样一般的规律反应才行。基于唯物辩证法“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依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这一普遍真理,则患病机体之所以有六经八纲这样一般的规律反应,其主要原因,当亦不是由于疾病的外在**,而是由于机体抗御疾病机制的内在作用。众所周知,冬时天寒则多溺,夏时天热则多汗,假如反其道而行之,人于夏时当不胜其热,而于冬时将不胜其寒,此皆机体抗御外来**的妙机。若疾病的侵害,则远非天时的寒热所能比,机体自有以抗御之,又待何言!中医谓为正邪交争者,意即指此,屡有不治即愈的病,均不外于正胜邪却的结果。不过往往由于自然良能的有限,机体虽不断斗争,而病终不得解,于是则正邪相拒的情况,亦随时以证的形式反映出来。如所谓表证,即机体欲借发汗的机传,自体表以解除其病的反应。如所谓里证,即机体欲借排便或涌吐的机转,自消化道以解除其病的反应。如所谓半表半里证,即机体欲借诸脏器的功能协力,自呼吸、大小便、出汗等方面以解除其病的反应。此为基于机体的自然结构,势所必然的对病斗争的有限方式,以是则表、里、半表半里便规定了凡病不逾的病位反应。若机体的机能旺盛,则就有阳性的一类证反应于病位;若机体的机能沉衰,则就有阴性的一类证反应于病位。一句话,疾病**于机体,机体即应之以斗争,疾病不除,斗争不已,因是则六经八纲便永续无间地而见于疾病的全过程,成为凡病不逾的一般规律反应。
古人于此早就有明确的认识,以下介绍有关论说,以供参考。
《素问·评热病论》曰:“今邪气交争于骨肉,而得汗出者,是邪却而精胜也。精胜则当能食,而不复热。复热者,邪气也。汗者,精气也。今汗出而辙复热者,是邪胜也;不能食者,精无俾也;病而留者,其寿可立而倾也”。
注解:此段大意是说,今邪气与精气正交争于体表的骨肉间,此原是机体欲借以发汗
的机转而解除病邪,故一般说来能得汗出者,大都是病邪却而精气胜。精气来自谷气,化生于胃,如果精气真胜,则其人当能食。邪气使人发热,如果邪气真却,则必不复热。若复热,为邪气还在,汗出为精气外越。今汗出而还发热,显系邪胜而精亡,而不得谓为邪却而精胜也。若更不能食,则精气断绝而病独留,故不免于死。
《伤寒论》第9条:“血弱气尽,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正邪纷争,往来寒热,休作有时,嘿嘿不欲饮食,脏腑相连,其痛必下,邪高痛下,故使呕也,小柴胡汤主之。”
注解:伤寒初作,则邪气与精气交争于骨肉,即太阳病在表的一般病理过程。若精气已不足抗拒邪于外,则退而卫于内。以是则体表的血弱气尽,腠理遂不密而汗,邪乃乘虚入于半表半里,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因而胸胁苦满,这就进入少阳病的病理阶段了。正邪纷争,即正邪相拒的意思。正进邪退,病近于表则恶寒;邪进正退,病近于里则恶热,故往来寒热。纷争时则寒热作,否则寒热亦暂息,故休作有时。热邪郁集于胸胁,故嘿嘿不欲饮食。胸胁之处,上有心肺,旁及肝脾,下接胃肠,故谓脏腑相连。邪热激动胃肠中的水气,则腹痛。邪高于胸邪之上,而痛在胃肠之下,故使其人欲呕。此宜小柴胡汤主之。
按:以上《内经·素问》一段虽是论述阴阳交的死证,但与表证时,机体欲汗的抗病机制同理,尤其对或精胜或邪胜的阐述,均颇精祥。《伤寒论》一段,是说太阳病自表传入半表半里,亦由于机体抗病机制的改变所致。古人对于疾病的体验,达到如此精深境界,正所谓实践出真知。
六经八纲的来历既明,对照前述的治则,显而易见,则中医的辨证施治,恰为适应机体抗病机制的一种原因疗法,其所以有验自非偶然。为证明所言非虚,再以太阳病证释之。如前所述,太阳病是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等一系列证候为特征的,今就这些证候分析
如下。
脉浮:这是由于浅在动脉的血液充盈所致。
头项强痛:因为上体部血液充盈的程度为更甚,故在上的头项体部,更感有充胀和凝滞性的疼痛。
恶寒:体表温度升高,加大了与外界气温的差度,故觉风寒来袭的可憎。
由于以上的证候分析,正足说明机体已把大量体液和邪热,驱集于上半身广大的体表面,欲汗出而不得汗的一种情况。太阳病的治则是发汗,这不正是适应机体欲汗出的机制,而使达到汗出的原因疗法吗?
由以上可看出,适应机体的抗病机制的治疗,可以说使最理想的一种原因疗法,即号称进步的现代医学,恐亦不免认为是一种理想而已。但中医的辨证施治,其实质不是别的,而恰是这种最理想的治病方法,难道这在治疗学上,不是极可珍视的一大发明吗?
按:以上是胡老在1978年6月28日学术报告的讲稿。此虽是一次学术讲座,它实际是胡老一生研究、教授《伤寒论》的高度概括总结,代表了胡老研究《伤寒论》的主要成果,反映了胡老的主要学术观点。这里仅指出引人注目的几点:
一、提出《伤寒论》的主要渊源,“仲景著作基本是取材于《伊尹汤液经》”。
二、认为《伤寒论》的六经辨证不是脏腑经络辨证,而是八纲辨证。具体讲即病位和病情所涵盖的六类证:也即三阳证,为在表的阳证太阳证、在里的阳证阳明病、在半表半里的阳证少阳病;三阴证,为在表的阴证少阴病、在里的阴证太阴病、在半表半里的阴证
厥阴病。
三、首倡方证辨证,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
四、为辨证施治定义:中医的辨证施治是:于患者病机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而适应整体的、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
五、驳后世注家谓六经之辨只限于伤寒之说,强调《伤寒论》的六经八纲辨证是辨万病的总纲。
伤寒名家刘渡舟高度赞赏胡希恕先生的伤寒临床水平:“群贤会诊,高手如云,惟先生能独排众议,立方遣药,效果非凡!”中医大家任应秋教授则评价胡希恕先生“临床善用经方,出神入化”。当代名医任继学教授也曾在与谢海洲教授谈话中,追忆胡希恕先生的经方疗效,称赞不已。而身为伤寒大家的陈慎吾先生,在其母亲高龄患病之时,数次邀请好友胡希恕先生诊治,胡老运用经方,药到病除,传为美谈。
那么,让诸多中医名家对其临床疗效称赞不已的胡希恕先生,其“经方理论与临床”有哪些突出特点呢?
和很多常见的经方应用体系不同的是:胡希恕先生在经方应用时,舍弃了“脏腑经络辨证”,走出了一条和以刘渡舟先生为代表的“学院伤寒派”不同的经方之路:
胡希恕先生认为:经方临床的核心,是“八纲六经”以及由此细化的“方证对应”。
具体来说:
“八纲”是指表、里、寒、热、虚、实、阴、阳。
其中,病位主要在于八纲中的表里。胡希恕先生提出:其实表、里的中间还应有个“半表半里”。
病情主要在于八纲中的阴、阳(具体包括寒、热、虚、实)。
那么,胡希恕先生认为:上述病位(表、里、半表半里)和病情(阴阳)的结合,则构成了“万病的总纲”——六经。
胡希恕先生认为:“其实六经即来自于八纲,乃万病的提纲”。所以,胡老不赞同“六经缘自经络”的观点,认为六经与经络、脏腑、气化无对应关系,只与八纲密切相联。从更深的理论层面来看,胡老提出振聋发聩的观点:《伤寒论》六经并非《内经》经络概念,《伤寒杂病论》并非依据《黄帝内经》撰著,而是张仲景主要依据《汤液经法》、《神农本草经》撰成。有些人临床上运用经方不能得心应手,可能与其把《伤寒》、《内经》硬要“结合”的缘故。因为《伤寒》、《内经》作为最为优秀的中医经典之一,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而各有所长,犹如火车和飞机各司其职,很难于“有机结合”。除非是博学卓见的临床大家,能够“兼收并蓄、触类旁通”,融众家所长于一炉。而普通的中医学习者往往会因为“有机结合”而降低临床的疗效。
那么,胡希恕先生取得众口皆碑的临床卓效,有没有什么独家特色呢?
胡希恕先生这样告诉我们:六经八纲虽然是辨证的基础,但在实际应用远远不够。例如表阳证/太阳病,依法当发汗,但发汗的方剂为数很多,是否任取一种发汗药即可用之有效呢?我们的答复是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具体落实到某方,如桂枝汤、或麻黄汤、或桂枝加桂汤等才可以。而这就要从“六经八纲”继续辩证,直到辨到具体方药,即“方证对应”。冯世纶教授最初跟随胡老抄方时,常听胡老说:“这个哮喘病人是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证,这个肝炎患者是柴胡桂枝干姜汤合当归芍药散证”,并见其方总是《伤寒论》上原方、原剂量,很少加减,疗效却很好。感到很奇怪,于是请教胡老,胡老笑曰:“辩方证是辩证的尖端。”并继续解释:“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中医治病有无疗效,其主要关键就是在于方证是否辨得正确。”
请读者特别注意的是:胡希恕先生为了临床应用的方便,把“八纲”进行扩展,增加了“半表半里”、“水证”、“血证”等临床常用的重要纲目,八纲扩展成“多纲”。如此一来,才取得了“豁然开悟,而临床疗效从此则大有提高”的佳效。
那么,临床上是如果运用“六经多纲、方证对应”的呢?
为了方便读者理解,举个最简单的实例:
临床上见到患者:脉浮,恶风,汗出,项背强几几 。
那么,可以按照“辨六经、辨多纲、辩方证”的经方运用法则,进行诊治:
一、辨六经。
由“脉浮、恶寒(恶风)”为太阳病的提纲,可以辨别:该患者患有“表阳证/太阳病”。
二、辨多纲。
由“汗出”的症状,可以辨别:该患者的“表阳证”为虚证;还可以辨别:该患者还有“项背强几几”的主症。
三、辩方证(药证)。
由上述“表阳虚证+项背强几几”,可以辨别:该患者的方证为:“桂枝汤(治疗表阳虚证)+葛根(治疗项背强几几)”,即“桂枝加葛根汤”方证。
那么,既然“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怎样才能将成为“辩方证”的临床高手呢?
其实,“方证”是由“六经多纲”组合而成,只要能够把“六经、多纲”的每一项能够清晰准确地辨别,那么,辩方证也就很容易了。所以,最关键的就是要对“辨六经”、“辨多纲”有着深刻地把握。
伤寒名家刘渡舟高度赞赏胡希恕先生的伤寒临床水平:“群贤会诊,高手如云,惟先生能独排众议,立方遣药,效果非凡!”中医大家任应秋教授则评价胡希恕先生“临床善用经方,出神入化”。当代名医任继学教授也曾在与谢海洲教授谈话中,追忆胡希恕先生的经方疗效,称赞不已。而身为伤寒大家的陈慎吾先生,在其母亲高龄患病之时,数次邀请好友胡希恕先生诊治,胡老运用经方,药到病除,传为美谈。
那么,让诸多中医名家对其临床疗效称赞不已的胡希恕先生,其“经方理论与临床”有哪些突出特点呢?
和很多常见的经方应用体系不同的是:胡希恕先生在经方应用时,舍弃了“脏腑经络
辨证”,走出了一条和以刘渡舟先生为代表的“学院伤寒派”不同的经方之路:
胡希恕先生认为:经方临床的核心,是“八纲六经”以及由此细化的“方证对应”。
具体来说:
“八纲”是指表、里、寒、热、虚、实、阴、阳。
其中,病位主要在于八纲中的表里。胡希恕先生提出:其实表、里的中间还应有个“半表半里”。
病情主要在于八纲中的阴、阳(具体包括寒、热、虚、实)。
那么,胡希恕先生认为:上述病位(表、里、半表半里)和病情(阴阳)的结合,则构成了“万病的总纲”——六经。
胡希恕先生认为:“其实六经即来自于八纲,乃万病的提纲”。所以,胡老不赞同“六经缘自经络”的观点,认为六经与经络、脏腑、气化无对应关系,只与八纲密切相联。从更深的理论层面来看,胡老提出振聋发聩的观点:《伤寒论》六经并非《内经》经络概念,《伤寒杂病论》并非依据《黄帝内经》撰著,而是张仲景主要依据《汤液经法》、《神农本草经》撰成。有些人临床上运用经方不能得心应手,可能与其把《伤寒》、《内经》硬要“结合”的缘故。因为《伤寒》、《内经》作为最为优秀的中医经典之一,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而各有所长,犹如火车和飞机各司其职,很难于“有机结合”。除非是博学卓见的临床大家,能够“兼收并蓄、触类旁通”,融众家所长于一炉。而普通的中医学习者往往会因为“有机结合”而降低临床的疗效。
那么,胡希恕先生取得众口皆碑的临床卓效,有没有什么独家特色呢?
胡希恕先生这样告诉我们:六经八纲虽然是辨证的基础,但在实际应用远远不够。例如表阳证/太阳病,依法当发汗,但发汗的方剂为数很多,是否任取一种发汗药即可用之有效呢?我们的答复是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具体落实到某方,如桂枝汤、或麻黄汤、或桂枝加桂汤等才可以。而这就要从“六经八纲”继续辩证,直到辨到具体方药,即“方证对应”。冯世纶教授最初跟随胡老抄方时,常听胡老说:“这个哮喘病人是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证,这个肝炎患者是柴胡桂枝干姜汤合当归芍药散证”,并见其方总是《伤寒论》上原方、原剂量,很少加减,疗效却很好。感到很奇怪,于是请教胡老,胡老笑曰:“辩方证是辩证的尖端。”并继续解释:“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中医治病有无疗效,其主要关键就是在于方证是否辨得正确。”
请读者特别注意的是:胡希恕先生为了临床应用的方便,把“八纲”进行扩展,增加了“半表半里”、“水证”、“血证”等临床常用的重要纲目,八纲扩展成“多纲”。如此一来,才取得了“豁然开悟,而临床疗效从此则大有提高”的佳效。
那么,临床上是如果运用“六经多纲、方证对应”的呢?
为了方便读者理解,举个最简单的实例:
临床上见到患者:脉浮,恶风,汗出,项背强几几 。
那么,可以按照“辨六经、辨多纲、辩方证”的经方运用法则,进行诊治:
一、辨六经。
由“脉浮、恶寒(恶风)”为太阳病的提纲,可以辨别:该患者患有“表阳证/太阳病”。
二、辨多纲。
由“汗出”的症状,可以辨别:该患者的“表阳证”为虚证;还可以辨别:该患者还有“项背强几几”的主症。
三、辩方证(药证)。
由上述“表阳虚证+项背强几几”,可以辨别:该患者的方证为:“桂枝汤(治疗表阳虚证)+葛根(治疗项背强几几)”,即“桂枝加葛根汤”方证。
那么,既然“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怎样才能将成为“辩方证”的临床高手呢?
其实,“方证”是由“六经多纲”组合而成,只要能够把“六经、多纲”的每一项能够清晰准确地辨别,那么,辩方证也就很容易了。所以,最关键的就是要对“辨六经”、“辨多纲”有着深刻地把握。
[作者按:中医辨证论治,通常都会以“八纲(表里、寒热、虚实;阴阳)”及其细化的“寒、热湿、燥、风;阴、阳、气、血、津”为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再运用或脏腑经络,或六经,或其他辩证方法。比如,通过前面例子可以看出:胡希恕先生的伤寒辩证体系即为:多纲+六经。
由于历次版本的大学教科书对于基础辩证命名并不统一,比如,邓铁涛教授主编的大学教科书《中医诊断学》将通用的基础辩证命名为“八纲辩证、病因辩证(风寒暑湿燥火六淫等)、气血津液辩证”三大类辩证方法;朱文锋教授主编的新版大学教科书《中医诊断学》,则将通用的基础辩证命名为“八纲辩证、病性辩证(风寒暑湿燥火六淫;阴阳虚损、气血、津液)”两大类辩证方法。
既然这几种基础辩证方法在临床上广泛使用,笔者受胡希恕先生的理论与实践启发,使用“多纲”这个概念进行统一:“多纲”就是“八纲”及其细化的“寒热湿燥风;阴阳气血津”。这是几乎所有中医流派都要使用的基础辩证体系。当然,不同的中医流派,还会在“多纲”这个通用辩证体系基础上,再增加自己独特的辩证体系。
时方派:在“多纲”辩证基础上,增用“脏腑辩证”或“经络辩证”;
伤寒派,在“多纲”辩证基础上,增用“六经辩证”;
温病派,在“多纲”辩证基础上,增用“卫气营血辩证”和“三焦辩证”]
无论中医哪个流派,也无论采用哪种辩证体系,都曾经诞生过影响医学界的一代临床名医。比如,采用“六经辩证”的张仲景;采用“卫气营血辩证”的叶天士、“三焦辩证”的吴鞠通;采用“脏腑辩证”、“经络辩证”的张锡纯。
当然,也有伤寒临床家博采众家所长,同时运用多种辩证体系,比如,刘渡舟先生、范中林先生临床会采取“多纲辨证+六经辩证+脏腑辩证+经络辨证”的多种体系(而胡希恕先生在临床中纯粹采取“多纲辩证+六经辨证”)。
“诸法平等,无有高下”。——关键是看这种辩证方法,是否更加适合你在临床应用;看这种辩证方法,是否更加适合临床上的这个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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