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２００６年第４期 齐鲁学刊 Ｎｏ．４ 总第１９３期 Ｑ｜ＬＵ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Ｇｅｎｅｒａｌ Ｎｏ．１９３ 莫言的民间狂欢世界 张伯存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２０００６２） 摘 要：莫言的小说创作深受山东高密地区的民间故事、传说、口头文学、说唱戏曲的影响。莫言小说不仅在 思想蕴含上体现出民间文学的狂欢化特质，而且在语言、结构、文本叙述层面上也体现出明显的狂欢化特征。在新 时期文学中，莫言是当之无愧的民间文化的表现者和代言人。 关键词：莫言；民间文化；狂欢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１—０２２Ｘ（２００６）０４—０１０１—０２ 莫言创作深受山东高密亦奇亦幻的民间故事、传说、口 过程表明他一直处在狂欢之中，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头文学、说唱戏曲的影响。这些寄寓着民间价值、情感、理想 “戏……演完了”。 和想象力的民间文学是一个人鬼颠倒、善恶难辨、奇谲多端 《丰乳肥臀》里，上官金童的一辈子以卖身为生的四姐被 的世界。民间诙谐文化的基本形式构成莫言文学世界的民 公社干部带进阶级教育展览馆，让她交待如何剥削来珠宝 间化叙事形态。《檀香刑》中的叫花子节、孙丙受刑仪式；《丰 的，东北乡人像看珍稀动物一样拥进去看她，“实际上由于四 乳肥臀》中的雪节、雪集、阶级教育展览会；《飞艇》中的忆苦 姐的出场，高密东北乡这一次阶级教育展览的意义便完全被 思甜会；《红蝗》中的祭蝗仪式；《红高梁》中的迎亲仪式；《高 消解了”。她略施媚术，“弄得阶级教育展览馆里洪水滔天， 梁殡》中的送葬仪式等等。可以说，莫言是民间文化的表现 连那些公社干部都挤鼻子弄眼，丑态百出”，她因此遭到毒 者和代言人，是民间文化的精魂。 打。这个场景具有民间文化与官方文化冲突、对抗的色彩。 莫言《檀香刑》中的刑场景观，使本来只应显示统治者威 另一场阶级教育展览更多的是戏谑，民间文化以另一种方式 慑力量的处决仪式，变成一个狂欢节庆典，法律被颠覆，权威 解构了官方文化，组织者安排贫农郭大娘现身说法，讲述还 受嘲弄，罪犯成英雄，是非荣辱、权力秩序及其符号均被颠 乡团活埋人的事，郭大娘用她的一腔民间话语形象生动地讲 倒。小说狂欢景观的极致是檀香刑的行刑过程。这场声势 述了另一种客观事实。《飞艇》中写到开忆苦思甜大会吃忆 浩大的狂欢以乞丐们过叫花子节援救孙眉娘为序幕，他们穿 苦饭的情景更是一个快活的狂欢节：“实际上，每次忆苦大会 着五颜六色服装，涂脂抹粉，唱着猫腔在县衙前游行，其“颠 都是欢声笑语，自始至终洋溢着愉快的气氛，吃忆苦饭无疑 倒调”蕴含了狂欢节的精神特征：“头穿靴子脚戴帽，儿娶媳 也成了全村人的盛典。”《红蝗》中写道高密东北乡发生了一 妇娘穿孝，县太爷走路咱坐轿，老鼠追猫满街跑。”孙丙被押 场史无前例的蝗灾，由四老爷发起为蝗虫盖庙，塑起一个巨 在囚车里赴刑场游行，将狂欢表演推向高潮，这是他最辉煌 大的蝗神，全村人举行了祭蝗仪式。正如叙述人所说：“面对 的演出，他边走边唱，将自己想象成岳飞，威风浩荡，在唱词 着这等庄严神圣的仪式——我和你，我们站在祭蝗的典礼 中他鼓励乡亲们揭竿而起，保卫家园。大街两旁的万千百姓 外，参观着人类史上一幕难忘的喜剧”。在无数的蝗虫面前， 学着猫腔、猫调为他唱和，袁世凯等吓得面如土色。在他求 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渺小无助、孤苦无告，他们对蝗虫顶礼 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漫长酷刑中，高密东北乡的猫戏班子在 膜拜祈求不已。人虫颠倒、换位，人变得卑微弱小，虫变得高 升天台对面的戏台上上演了一场万众若狂、轰轰烈烈的刑场 大高贵，人成了虫，虫成了神，祭蝗仪式的隆重、神圣、庄严受 大戏，杀气腾腾的刑场变成了群猫嗥叫、百兽率舞的狂欢节， 到源源不断到来的蝗虫的嘲弄、侵扰、打击，成为一场滑稽演出。 他们沉浸在癫狂、狂欢之中，置生死于度外。刑场上的狂欢 莫言的狂欢化观念、思维决定了他小说形式上的狂欢 节使孙丙成了流芳百世的大英雄。在人生大舞台，猫戏班班 化，即在语言、结构、文本叙述层面上的狂欢。他的小说是一 主孙丙的演艺生涯在兴办义和拳、筑神坛抗德方显英雄本 种狂欢文体。《红高粱》中写道：“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 色，他的岳飞岳元帅服饰扮相，率领乌合之众打德国鬼子的 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４—１０ 作者简介：张伯存（１９６８一），男，山东枣庄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枣庄学院副教授。 １Ｏ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在小说《红蝗》里，当莫言 描绘一对近亲恋爱的祖先遭受家族的火刑，在熊熊大火中亲 辣、大胆、放浪、热情、爽快的山野村姑的１：１吻；小甲傻话是一 个不谙世事、不通人情的成年人傻里傻气的童声叙述，他是 个身强力壮的屠夫，他眼里的世界是变形的、怪诞的、不可理 喻的；钱丁恨声．是知县钱丁醉酒后面对夫人说的一番肺腑 之言，他用文绉绉的官话雅言，拿腔作调又语无伦次地诉说 着自己遭受的深重侮辱和他的愤懑、怨气、委屈。这一部分 顾盼生姿、灵动飞扬。《檀香刑》运用了全知全能叙述，叙述 者时而柔肠寸断语意绵绵地描绘爱情魔力，时而语带诙谐地 表现民间风情，时而纤毫毕现绘声绘色地渲染毛骨悚然的行 吻拥抱死去时，他这样来评价：“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悲剧、 这件家族史上骇人的丑闻、感人的壮举、惨无人道的兽行、伟 大的里程碑、肮脏的耻辱柱、伟大的进步、愚蠢的倒退”。小 说末尾写到：“总有一天，我要编导一部真正的戏剧，在这部 剧里，梦幻与现实、科学与童话、上帝与魔鬼、爱情与卖淫、高 贵与卑贱、美女与大便、过去与现在、金奖牌与避孕套……互 相掺和、紧密团结、环环相连，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这是一 种褒贬并置的语言，这种语言正是莫言狂欢化思维和艺术感 刑过程，时而纵横捭阖展现壮观场面，时空纵横交错，全方位 受的体现。高密东北乡既是莫言魂牵梦萦的故乡又是他从 地展示了檀香刑前有关的方方面面。联系到中国当代文学 小就渴望逃离的地方，那儿有他太多的苦难，也有过欢乐，那 数十年僵化单一的文学观念、风格、语言来看，莫言的狂欢化 儿有母亲生他时流的血，是他的“血地”，那儿是他精神上的 文体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的《红高粱》、《檀香刑》、《酒 家园，是他想象中的王国，又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故乡每时每 国》、《欢乐》等最能体现他的狂欢化文体风格特征。《檀香 刻在制约着他，而他又试图超越故乡，对故乡的爱的最好的 刑》中，莫言调动一切感官感觉，非得将“活儿”做得惊天地泣 表达方式是对故乡的批判，非如此就无法表达出莫言对故乡 鬼神不可，他写行刑情状，炫技斗奇，酣畅淋漓，快意无比，无 复杂的、饱满的情感。莫言评价视死如归的近亲恋人和火刑 所不用其极。我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写作者快意犹如行刑者， 的文字存在着价值判断的两难。正如巴赫金所言，民间的语 他的笔犹如凌迟三千刀的刽子手手中锋利无比的尖刀，挥舞 言是狎呢的、多义的，褒贬的界限是模糊的，它反映了这样一 得刀光闪闪、杀气腾腾、血雾弥漫，而犹如刑场边上的围观者 种民间文化观念：所有现存事物都是同一时间边死亡边诞生 的读者分明也感受到几分受刑的恐怖。 的，其中融合着过去和未来、旧真理和新真理。它是理解世 莫言小说世界的狂欢来自于既日常又反常的生活本身， 界的未完成性，世界上的伪与真、恶与善、死与生、黑暗与光 这些主人公们、演员们随时把沉重的日常生活节日化、游戏 明、凶残与爱意的经常混合的一种方式，在这类语言中尽管 化，他们也可能会因之付出沉重的生命代价，他们就这样生 着重点总是落在肯定因素上，但它不会脱离否定因素。这就 生死死、繁衍不息。他们的狂欢节尽管也时时进发出反抗的 是“修辞学层面上世界的双重性”［１］（ｐｓｏｓ）。 呐喊、嘲讽的笑声，但由于处于社会等级秩序的最底层，由于 在莫言小说中，指涉、戏仿不同的话语是一个显著的语 地位的低下和力量的弱小，由于复杂的社会政治历史原因， 言特色，多种声音、多重意义彼此冲突，产生多层次的对话， 他们的狂欢不会成为一种摧毁性的新生力量的爆发，而只能 在戏拟、反讽的修辞中消解了语言的严肃、庄重、权威性，暴 长期地潜隐在社会结构的内部，这不是美好的理想世界，而 露了它的荒谬、虚伪、可笑性。小说本质上是复调的，是一个 只能是血淋林的残酷现实。莫言的小说揭示出了残酷的社 语言杂多的广场，汇聚社会上各种话语，它是多音齐鸣的、多 会等级结构中的底层民众的隐形文化形态，展现了一个别样 声部的，它通过语言、文体混杂使神圣与粗俗、崇高与卑下、 的世界，一个至今仍不被理解的天地。 聪颖与愚蠢等等接近起来、融为一体，使等级秩序的界限被 打破，藩篱被逾越。《檀香刑》小说中的眉娘浪语、赵甲狂言、 参考文献： 小甲傻话、钱丁恨声……形成巴赫金所言的众声喧哗、多音 Ｅ１］［俄］巴赫金．拉伯雷研究ＦＭ］．李兆林，等译．石家庄：河北教 齐鸣的效果，将不同的情感空间并置、拼贴在一起，它遵循了 育出版社，１９９８． 一种音乐对位法的美学原则。狗肉西施眉娘的叙述夹杂着 谚语、俗语、俚语、歇后语、顺口溜、戏文、粗话，活脱脱一个泼 责任编辑：赵歌东 Ｔｈｅ Ｆｏｌｋ Ｒｅｖｅｌ Ｗｏｒｌｄ ｏｆ Ｍｏ Ｙａｎ Ｚｈａｎｇ １３ｏ—ｃｕｎ （Ｅａｓｔ Ｃｈｉｎａ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ＣｈｉｎｅｓｅＤｅｐａｒｔｍｅｎｔ，Ｓｈａｎｇｈａｉ ２０００６２，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ｎｏｖｅｌｓ ｗｒｉｔｔｅｎ ｂｙ Ｍｏ Ｙａｎ ａｒｅ ｇｒｅａｔｌｙ ｉｎｆｌｕｅｎｃｅｄ ｂｙ ｔｈｅ ｆｏｌｋ ｓｔｏｒｉｅｓ，ｌｅｇｅｎｄｓ，ｏｒａｌ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ｓｏｎｇｓ ａｎｄ ｏｐｅｒ ａｓ ｗｈｉｃｈ ｅｘｉｓｔ ｉｎ Ｇａｏｍｉ ｄｉｓｔｒｉｃｔ ｏｆ Ｓｈａｎｄｏｎｇ ｐｒｏｖｉｎｃｅ．Ｔｈｅ ｒｅｖｅｌ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 ｏｆ ｆｏｌｋ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ｉｓ ｅｍｂｏｄｉｅｄ ｎｏｔ ｏｎｌｙ ｉｎ ｔｈｅ ｔｈｏｕｇｈｔｓ ｉｍｐｌｉｃａｔｉｏｎ ｂｕｔ ａｌｓｏ ｉｎ ｔｈｅ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ｓｔｒｕｃｔｕｒｅ，ａｎｄ ｎａｒｒａｔｉｖｅ ｌａｙｅｒ ｏｆ ｈｉｓ ｎｏｖｅｌｓ．Ｉｎ ｔｈｅ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ｏｆ ｎｅｗｅｒａ。Ｍｏ Ｙａ ｎｉｓ ｗｏｒｔｈｙ ｏｆ ｂｅｉｎｇ ｔｈｅ ｒｅｐｒｅｓｅｎｔａｔｉｖｅ ｏｆ ｆｏｌｋ ｃｕｌｔｕｒｅ．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Ｍｏ Ｙａｎ；ｆｏＩｋ ｃｕｌｔｕｒｅ；ｒｅｖｅｌ １Ｏ２